Author Archives: 夏泉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一)

「怎么会有特长爱好这种空要填啊!我怎么知道我的特长爱好是什么!」

「你不是经常跑步吗?那就填跑步嘛。」

可是我喜欢跑步吗?


2017 年 11 月 12 号星期天,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尽管已是深秋时节,深圳的天气依然闷热,持续了一天的雨给这座城市带来一丝久违的清凉。我更倾向于在晚上的时候跑步,尽管亚热带地区早晚间温差几乎没什么差别,但总比在大太阳下运动舒服得多,不过这更像是校园生活遗留下的习惯的延续。为了让自己在大学期间身材不走样,同时不让自己一直坐在电脑前而该出去放空自己(这才是主要原因),我从大一开始有规律的运动。我曾试过健身,但总觉得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下来那种仪式感太过压抑,就像每天晚上睡觉前提起一只派克钢笔正襟危坐地写日记一般。这倒不是不可以,但显然这与我的初衷相悖。后来听说一个同学经常去学校操场跑步,于是让他每次去跑步时都叫上我。我倒不是之前没有试过长跑,在初中时为了准备中考的体育考试我还经常在放学后跑上一公里。尽管在体育中考结束后我就几乎没有踏上过跑道,但我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每次跑完一公里就已经消耗掉我所有体力的状态,挥之不去。这一印象一直带到我大学第一次跑步,所以当我听说我那同学每次跑都要跑上 5 公里时我对他产生了由衷的敬佩,那就好像你突然间发现你身边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是一个哈佛的博士一般(那时我的惊讶应该更甚于此,鉴于我当时对获得博士学位的难度还没有概念)。

抬头往上看,还未竣工的大厦尖顶周围环绕着一圈雾气,若隐若现。在海边跑步是一段很特别的体验。海风轻柔地拍打在脸上,带来的腥味掩盖了泥土的气息。望向深邃的大海突然意识到鱼儿从这里出发就可以到达遥远的大洋彼岸 — 哈德逊河、泰晤士河、黄浦江都与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旅行者 1 号已经飞出太阳系,在无人涉足的太空孤独探索,但人类对这近在咫尺的大水池依旧知之甚少。不免感觉到一种讽刺的意味,就像对学校里的所有八卦了如指掌的姑娘却不知道自己喜欢着谁一样。沿途路灯的灯光被雾气打散,投射到我一百度散光的瞳孔里变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多边形。虽然身为四眼田鸡(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词呢),我并不喜欢戴着眼镜跑步。除了眼镜很容易滑落以外,还因为我很喜欢那种朦胧的感觉,这样更加能让我放空大脑 — 尽管这也让我在时而凹陷时而凸起的城市道路面前变得脆弱不堪,好像踏足一个陷阱重重的三不管之地,战战兢兢的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踏入一个坑洞体验那短暂的离心感。即便我所在的地区平均 GDP 比香港还高,共青团不断吹嘘这片土地有多么安全,半夜三更出门吃宵夜也不需要担心有生命危险。但人身安全不应只是不用担心被枪杀,还应该有夜跑时不必担心被随意放置的施工物品绊倒吧,尽管这看起来那么微不足道,毕竟被绊倒的人出来抱怨也只会被当作是矫情自己不小心。

我虽然不喜欢跑步但我显然也不讨厌它,不然我也不会坚持好几年了。对我来说跑步更像是一个不坏的习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坚持做一件事和喜欢做一件事之间尽管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但这两者间的关系远不能算充分必要条件。我倒是享受跑步时大脑那种神游的状态,跑步不过是附加品罢了。当我有意识地观察我跑步时的大脑活动,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后来突然意识到,跑步时的思考和做梦有点像,天马行空的思想碎片随意地散落在脑海里。你无法确定什么时候哪个碎片会突然调皮地占据你的思维,就好像你不知何时喜欢上那个姑娘;又在不知不觉间偷偷溜走,好像她从未出现过。梦醒时分,你努力回忆那段梦,想要在忘记前把它记录下来,却显得那么模糊不清,就如怎么也想不起她的面孔那样。

如果在我处于舞勺之年时有人对我说你在成年后会坚持长跑,每周跑上几十公里,那我一定会瞠目结舌。同样的如果有人在那时告诉我我会在几年后时不时主动写一篇上千字的长文,那我一定会认为他在胡说八道。但我显然忽视了年龄的变化会带来的身体的质的转变。当你以微观的视角看待这一变化时,你不会感觉到你的身体会有什么蜕变。不过当你以五年甚至十年为跨度看待自己,你会惊讶的发现不知不觉你的身体已经能轻松的应付你曾经认为永远也攀不上的高峰。你印象里的身体和你现在的身体完全不同。

但与此相同的是,当你逐渐老去,烙刻在你脑海里那无所不能身体已不复存在,你依然会固执地相信那不过是又一个你一生中翻越过无数次的熟悉的山坡,直到,就如《黄金时代》所言: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不过是希望在铁锤落下之际,我更能忍受痛苦罢了。

群管

从微博上搜出来我加入那个 Telegram 群组已经四个月有余了,看着人数从几十人发展到目前的数千人不免感慨人们对知识及理性讨论的追求还是可以突破重重障碍,正如那中国第一封电子邮件[1]所述。但凡事都有倦怠期,在经历了一段蜜月期后人们对群讨论的热情也逐渐降温,回归自己日常的生活。这当然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也不免让我觉得可惜,但仔细想想这种讨论如果太多反而不正常。事实上所有公开群组都是如此,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热情洋溢的分享,舌剑唇枪的思想碰撞后便进入了无限期的贤者时间,在这之后时不时会掀起一波小浪花但稍纵即逝。对于很多人而已,那不过是一个永远摆在 Telegram 上无数群组里不起眼的那一个,它现在的信息是少得总会排在科学上网分享群或各式各样的政治群之后,如一块墓碑一般沉默。

群创立之初我还算是群里较活跃的成员,里面的一些分享会对我此前感到迷惑而暂时搁置的问题带来如梦初醒般的感悟,也正因此对群里的规矩有着一番执念,希望这里能成为一个理性自由讨论问题的乌托邦。群主也是为此设立了极其严厉的群规,并且从某种程度上很讽刺的以一种近乎独裁的手段对群里的讨论进行限制,这倒是会偶尔在言论不受官方权力机构(或者狭义的说,政府)管控的 Telegram 里引起强烈反弹。因为大家已经在国内社区压抑已久,对政治或其他「敏感」信息的讨论如青春期男孩的性欲般喷涌而出。即便群规完全不避讳谈论这些信息,但这些讨论大多数时候都会如脱缰野马失去讨论的意义,变成纯粹的站队。曾经发生过一次对中医西医的圣战,而且毫无意外的,两方的观点并没有任何的文献依据,即便在我看来两边的观点更像是同一观点的两种不同形态,但这并不意味着火药味有丝毫减弱。这时只能通过删除违反群规的内容以暂时平息争议。那时我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中医」「西医」(或者我更喜欢称作「经验医学」「循证医学」)之争在互联网时代已经变成「圣战」了,大多数讨论的双方并不是拿出专业知识讨论,而是以驳倒对方为主要目的,也就是把对方视为「异教徒」。这在互联网时代已经变得十分常见了,比如选择 Hillary Clinton 还是 Donald Trump。

看着那场争论让我想起 Red Pill(中文译名《红色药丸》)这部纪录片,里面谈论到的女权运动让我对性别平权有了新的认识。影片拍摄上入手的角度让我耳目一新,它是从男权运动者的角度来看待性别平权的问题。看完会发现,实际上不论男权女权都是在反对父权主义,但一些激进派一听到男权主义便如临大敌,完全不去了解便盲目地批判,恨不得重现中国那场持续了十年的疯狂运动。冷静下来想,会发现很多争论都是如此。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的第一句: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我认为先解决这个问题可以提前终结大多数争论。

在一个可以真正的实现言论自由的地方,对于压抑已久的人总有些无所适从。这时很多人会把自我审查作为一个终极原因,形容他人面具戴久了便与自己融为一体,一举终结对言论自由的讨论。这当然是简单粗暴的结论,但我并不认同。我认为自我审查更像是一个伪命题,只要在一个社会里,每个人都无时无刻不在自我审查。如果了解过「言论自由」这个概念的都应该知道言论自由只能存在于个人与政府之间,也正因此不论是企业、教会、或个人间的言论限制都不能算侵犯言论自由,Telegram 的群组自然更不算。一个普遍存在的误解还有政治正确也不算侵犯言论自由,政府不会因为一个人发表政治不正确的言论就把他关进监狱[2],甚至政治不正确的人也可以成为总统。政治正确更像是一个人用来规范自己的道德标准,也正因此政治正确也可看成一种自我审查,就像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一般不会也不应该对他人炫耀他可以对女性 grab them by the pussy。华语社区所指的自我审查更多是指政治上的,但难道别人不能是觉得自己知识过于浅薄而不便讨论吗?

Anthony Lewis 在《言论的边界》里叙述了美国言论自由权利的历史,书后面的一句对言论自由的总结:

也许,言论自由最鼓舞人心的地方在于它能够最直接地把追随政治思想的自由留给人们;换言之,人们能够不受限制地思考那些被认为是理所当然、无需思考的政治忠诚、允诺、服从和暴力。

我相信这来之不易的权利更能被珍惜。

至少我希望如此。


  1. 那封电子邮件的内容是:Across the Great Wall we can reach every corner in the world.  ↩
  2. 至少现代国家应该如此。  ↩